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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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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逢

聖誕期間度假村的游客接待中心全天候營業,直到淩晨才結束,老艾迪往便利店門上掛了休息三日的牌子,老艾迪夫人邀請年荼參加她家的聖誕晚宴。

“謝謝,很榮幸,但我有些累了。”這相當於是他們的過年,年荼無意參與,致謝道別。

“好吧,願神保佑你。”老艾迪夫人擁抱年荼,摩挲她頭發,輕聲祝福。

年邁的夫人在這裏住了一輩子,見過了來自全世界不同地方的人,他們來此或是為探險,或是為獵奇,或者只是單純增加一段人生體驗。

可眼前這位來自東方的小個子姑娘卻和那些旅行者很不一樣,她不為尋找和體驗什麽,至於是什麽,卻很難描述。

她只在冬天來便利店打工,極夜過去,便會背上行囊離開人群。

老艾迪一家無數次在小鎮的峽灣邊,懸崖下,或者苔原密林裏偶遇露營過夜的年荼。該怎麽描述那時的她呢……就像苔原上一頭剛出生不久就死掉母親的小鹿,潦草地、放肆地活著。

誠然這樣的姑娘總會令人著迷,比如她的兒子雷克,總是會不自覺提起她,但艾迪夫人也不止一次勸雷克,她是一株枯萎的植物,從她的身上看不到明亮的色彩,她是灰色的,頹敗的,無甚生機的。

*

駕車回到木屋,時間已逾淩晨,年荼把艾迪夫人送的熏鮭魚和臘火腿送進冰箱。

冰箱裏還有半瓶沒喝完的蘋果酒,這是本地酒廠釀造的果酒,便利店裏一直都有售賣,是她有次買臨期食品一起買回來的,放著有幾日了。

到底也算是個節日,年荼把它從冰箱裏拿出來。沁涼的瓶身十分冰手,旋開蓋子,酒香味已經消散泰半,喝起來就和甜水無異。

她一仰而盡,而後跌進沙發裏。

木屋開著暖氣,倒不太冷,可也不十分暖和,加之又喝了涼酒,總覺得骨頭縫裏都透著冷颼颼。窗外仍是永夜,黑漆漆的,只有路燈散發出微弱的光芒,隔壁隱隱約約傳來音樂聲,似乎是游客在開派對。

要不要點上壁爐呢?

好歹也要有些節日氣氛……年荼想了想,“唔”了一聲,腦袋埋進沙發毯子裏,怎麽也拔不出來。

手機屏幕忽然亮了,一直沒有等到主人的點擊,再次熄滅。

……

再次醒來時,時間已經是中午,外面天空變成濃郁的深藍色,映著地上的雪,散發著微茫。

年荼爬起來洗了個澡,微波熱了兩塊火腿和面包,沖一杯咖啡,對付著吃掉。

兩個月前撿的鹿角蕨葉子已經完全幹枯,插|進花瓶裏,她攤開素描本開始描繪。

……

她很喜歡枯萎植物素描,這也是一項打發時間鍛煉專註力的消遣,不知不覺再擡頭時,時間已到下午。

年荼沒有手機依賴癥,而且也幾乎沒人找她,有時候一天難得看一眼。這回手累了,她拿起看時間,才發現姑姑發過來好幾條消息。

問她在幹什麽,最近怎麽樣。

大約是聖誕節的緣故,所以姑姑才有此一問。年荼連忙回覆說最近過得很好。

從相冊寥寥幾張照片裏挑幾幅自己看上去還不錯的,發過去。

想了想,又把昨天聖誕節的照片也發了過去,同時慶幸雷克催著自己拍了一張。

“昨天跟朋友一起過聖誕。”

“好,你要多跟朋友相處。對了,今年過年回來嗎?回來的話現在也該定票了。”

今年的農歷春節是在2月5號,但年荼卻並沒有回去的打算。打了一t堆字又覺得語氣生硬,索性刪掉,最後選了兩個表情包,然後打字:

“[貓貓哭哭]姑姑,今年我就先不回去啦,等過完年再回去,到時候去家裏吃您做的飯![貓貓開心]”

姑姑:“好,那說定了,你回來提前告訴我。[呵呵]”

年荼看見回覆,心裏百味雜陳。

“過年”是個好說辭,凡是不想做的事都可以借口拖到過年以後,也沒個具體定論,大約姑姑也是看透了自己吧。

心不在焉地劃著手機,恍然才發現還有人淩晨給她發了一條短信。

是昨天那個號碼。

發來的是一張公證文件的編號。

她心裏空了一拍,意識到是什麽。

打開電腦,找到查詢真偽的網站,輸入李疏身份證號,公證書編號——真的是一份有效的公證文件,竟然不是騙子?

好吧,想想也是,這是李疏能幹出來的事。

指尖點點手機屏幕,說實話,打電話要比接電話難得多,不過她只在心裏消化一陣,便鼓足勇氣,撥通昨天那個號碼——

*

李疏手術第二天,醫生就叮囑他進行擡腿訓練,曹斌也花大價錢為他雇傭了一支康覆師團隊,進行輔助指導。

康覆訓練是極其痛苦的,還要克服一些心理壓力,李疏不願意被別人看著,把曹斌和小朱都攆了出去。

這幾日,華星高層也從國內飛來,探視一番後都建議他回國養傷,但電影尚未殺青,丁文沒走,劇組主要工作人員也都沒走,李疏自然不肯離開,便二話不說把他們都打發回國。

“嘟嘟嘟——”

電話鈴聲響動,小朱捧著手機像是捧著一顆炸彈,“斌、斌哥,老板有電話!”

“有電話你掛啊,他又不接。”曹斌順嘴說道,他正和劉政道在隔間會客室討論李疏後續項目的合同修改細節。

“是那個電話!”小朱拿過手機給他們二人看。

曹劉二人對視一眼,劉政道接過電話,清了清嗓子:“餵,您好,年小姐!”

曹斌起身往病房探了探頭,李疏正在裏面齜牙咧嘴做康覆,想來這個面貌是無法接電話的,便心安理得地繼續坐回來。

劉政道:“嗯,對的,他還好,手術做得也很成功,嗯——呃,年小姐,您確定嚒?”

曹斌:?

劉政道:“好的,那您要來醫院嗎?好的,那我和他講一聲。不麻煩,不用客氣。”

電話掛斷,曹斌立刻問:“她怎麽說?”

劉政道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,起身敲了敲病房的門,走了進去。

術後最開始的康覆訓練不會太過分,可即便如此,李疏還是痛苦地出了一身細汗,他撚著紙巾胡亂擦拭脖頸,見劉政道拿著自己手機進來,心裏忽然有了某些預料。

送走醫師們,劉政道言簡意賅:“年小姐回電,很關心你的病情,並拒絕了你的遺囑繼承權。”

“……”

有時候李疏真想問問劉政道,當年考大學的時候,語文是被政治提分的吧,聽聽這句話,不覺得前後矛盾嚒?

大約是老板的臉色委實不好看,劉政道客氣一笑,把手機放到病床床頭。

曹斌扒門縫聽見了那句至關重要的話,大步流星推門進來,笑道:“那正好,趕緊把遺囑作廢吧。”

“你怎麽這麽操心?”李疏翻個白眼,“你又不是我兒子,我的遺囑給誰也輪不到你。”

“我倒是願意,”曹斌跟李疏混不吝慣了,接茬道:“還不是怕你一時沖動,被人騙了。”

李疏噎完曹斌,就沒詞了,躺在床上,不再開口。

劉政道和曹斌大眼瞪小眼,對視一番,雙雙躡手躡腳出去。

曹斌先離開,劉政道關門時,聽見病床被子裏甕聲甕氣傳來一句:“她到底怎麽……關心我的?”

劉政道扶著門把手,笑道:“來電我錄了音,你自己聽吧。”

李疏頓覺誤會了劉政道,作為律師,他是專業的。

*

聖誕節過去以後,度假村的游客日益減少,只有一些滑雪愛好者還在此駐留,接下來的旅游旺季要等到五月份盛夏來臨。

便利店又恢覆往日九點開門,下午三點關門的營業規律,年荼一天中大半時間都是窩在木屋裏渡過,像一只巢居的動物。

時間很快如流水般消逝,一個月後,雨多了起來,天氣陰冷潮濕,叫人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致,但好在漫長的極夜馬上就要過去。

天氣預報預告1月22號這天太陽會露面約20分鐘——本地居民十分看重一年中太陽首次躍出地平線的這一瞬間,中心廣場還會安排慶賀活動,鎮上的年輕人卻相約一起去峽灣,等待這一幕降臨。

他們來約年荼,年荼興致缺缺。

老艾迪夫人卻出面鼓勵,說現在這光景,便利店只用開自助收銀機也可以正常營業。果然,被機器替代的日子指日可待,年荼在心裏煞有介事地想著,點頭應允。

那天他們各自駕車前往峽灣。整座小鎮其實不大,兩邊都是高聳的雪山,中間狹長地帶有一片海灣,因為暖流的緣故,不管是落多大的雪,都常年不凍,因此風景很是漂亮。

當然周圍的房價也不便宜。

年荼停車,看著岸邊一圈臨水別墅,想著要是有一棟在這裏觀風賞雪,比在森林裏住木屋要好不少……

不過木屋也有木屋的好處,她一時有些糾結——就好像她真的有錢買一棟臨水別墅似的。

雷克戳了戳她。

她又走神了。

雷克摸了摸鼻尖,沒話找話:“冷不冷?”

年荼搖頭,目視著太陽即將升起地地方,過了一會兒,前方山腳一線天際微微發白,變得越來越明亮——

“太陽出來了!”

巨大的歡呼聲想起,湮沒了手機鈴聲,等年荼察覺的時候,已經打進來三個小紅點。

都是來自同一個的陌生號碼。

她並不是一個有許多人惦記的人,她在這裏連快遞都少買,又有誰會三番兩次打她的電話呢?

“Hello who's this ”

“您好,年小姐!”對方是同胞,不知怎的,年荼似乎預感就是這樣,所以沒有多少驚訝。

“您好,請問您是?”

“我是李疏的經紀人曹斌,你叫我斌哥就行。我長話短說,請問您現在在哪裏?”

“……我在峽灣,有什麽事嗎?”

“李疏剛剛補完殺青鏡頭,他這部電影滿打滿算拍了三個月,可我們的簽證今天就到期了——”

“啊?”

“呃,是這樣的年小姐,現在的情況是李疏的傷勢還沒有好,律師替他申請了延長停留,您看我們都走了,就他一個人留在這裏,我們也不放心吶!您怎麽說也是他的家人,是否可以請求您幫忙照顧他一段時間?”

這一番話讓年荼腦子都不夠用了,她幹巴巴地也沒想出什麽推脫的說辭,只是下意識反問:“我?可我不會照顧人,況且他回國才能得到更好的治療吧?”

“他的情況醫生不建議乘坐長途飛機。”

“喔。”

年荼點點頭,她也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麽,對方準備的理由很充分,道理也說得通,他人生地不熟,我又在這裏,若是不管,實在是說不過去。

太陽已經升起來了,陽光照在臉上,久違的觸感讓年荼下意識揚起面龐,不過這一通電話已經擾得她心神大亂,顧不得仔細體會這份溫暖。

“那他……我該去哪裏接他,還是?”

“您不用接他,我們很快就過去找您!您在峽灣是吧,好的,先站在那裏不要動!”

“……”

年荼默默無語。

“怎麽了?”她實在是異樣,雷克忍不住關心。

年荼搖了搖頭,其實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。

*

太陽完全升起來了,不過還是掛在半山腰上,目測應該也很快就要落下去,所有人都在拍照紀念,年荼卻越發忐忑。

不知道現在開車就跑,會不會被他記恨一輩子?

可是,他早就恨自己一輩子了吧。

欸,老天爺,上帝……年荼開始亂七八糟禱告,心裏就像藏了一百只兔子,跳動不停,腳步也不自覺地往皮卡的方向走去。

二十分鐘很快就到了,太陽漸漸落下山去,世界再次墮入無垠永夜,天空恢覆成一團濃郁的藍色,對岸別墅燈火通明,燈光映著水影,十分絢麗。

一架噴氣式直升飛機忽然從山的盡頭飛來,隆隆的轟鳴聲響徹天際。

眾人紛紛擡頭,看著這架大家夥一路蕩過山坳,馳過峽灣,在水面上掀起層層疊疊的波紋——

“woooooooo!”

有人歡呼,在所有人的目光註視下,直升機降落在遠處一片空地上。

“是誰?”

“這也太酷了!”

“你的朋友麽?”

大家七嘴八舌,年荼撓了撓頭發,覺得這時候自己應該有所表態,可她的雙腳像是生了釘子,紮在地上一動不動。

飛機艙門打開,兩名青年男子走了下來,而後他們齊齊轉身彎腰,又扶著一名拄拐男t子下了懸梯。

小朱將輪椅搬下來,李疏手術後康覆訓練了一個月,傷勢已經恢覆到可以進行雙拐負重的地步。當然還不能久站,一落地便坐進輪椅裏,讓小朱推著離直升機遠了一些。

曹斌拎著行李箱下飛機,看見前方正有一個女孩往這邊走,又看李疏沒有什麽額外的表示,判斷這位應該就是那位年小姐本人了。

還企圖萬一沒人認領,原地把財神爺打包帶走的曹斌只能仰天長嘆一聲,放下他的行李箱,轉身上了直升機。

小朱瞅瞅這個,又瞅瞅那個,礙於老板的眼色實在逼迫得緊,只好放下他的拐杖,也返回直升機。

直升機裝載完旅客,二話不說立刻起飛,氣流噴發,差點掀翻李疏的輪椅。

還在慢吞吞走著的年荼不得不立刻加速,沖過來扶住,扶穩。

……

“咳咳!”

塵埃落定,年荼清了清嗓子,扶著輪椅,瞥了一眼李疏——戴著帽子的後腦勺。

現在他都沒開口講話,那麽大一只坐進輪椅裏竟也和自己差不多高,年荼蹙眉打量他。

她有許多年沒見過李疏,如今不論是身形還是氣質,他看起來都和自己印象中的那個他完全不一樣了。

而且他頭戴帽子口罩,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,年荼實在是想掀起來瞅一眼——萬一領錯了人,怎麽辦?

不過,也沒哪個好人家的青年,甘願被當做包裹似的隨便丟在這個地方吧。

她聳了聳肩,推動輪椅,路不太好走,還挺沈。

輪椅卻在下一秒自己往前軲轆著跑了,年荼錯愕一秒,原來是電動的。

電動輪椅嘟嘟嘟向前駛去。

在那家夥即將要拐到海裏的時候,年荼不得不大喊一聲:“走錯了,這裏!”

她指了指小皮卡的方向,又抱起他的拐和行李,氣喘籲籲地喊著。

李疏這才停下來,擰著腦袋歪頭。

不知道是不是年荼的錯覺,他藏在兜帽下的眼睛似乎亮閃閃的,像是盛滿戲謔笑意。

李疏目光停住一瞬,才好整以暇地轉動輪椅,往小皮卡的方向行進。

……

雷克和朋友們都有點關心和好奇,但因為這是年荼自己的事,大家很有邊界感的沒有問。年荼也沒解釋,滿臉糾結地連人帶輪椅、帶行李、帶拐,通通拉上車,駛離峽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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